張鎡是宋代名將張浚的后代 ,臨安城里的豪富。南宋小朝廷雖蝸居在“一勺西湖水”邊,但大官僚家庭依舊是起高樓,宴賓客,修池苑,蓄聲妓。據(jù)《齊東野語》記載,張鎡家中 ,“園池、聲妓、服玩之麗甲天下” ,“姬侍無慮百數(shù)十人,列行送客,燭光香霧 ,歌吹雜作,客皆恍然如游仙也”。這首詞寫的也是歡娛不足,夜泛園地、依紅偎翠的生活,就思想內(nèi)容來說 ,除了作為當時上層社會生活的詩化記錄外,并沒有多少積極意義,但這首詞和一般的艷體詞又有一些區(qū)別 ,作者將“香霧”、“歌吹”移帶碧池月下,艷麗中透出秀潔,富貴化成了清雅,主人公因過份的享受而遲鈍了的感覺也在大自然中變得細膩而敏感了,“夜泛”帶上了更多的藝術情調(diào)。
我們先看上片。開頭一句“月在碧虛中住 ”,采用了化實為虛,虛實交映的描寫手法 ?!氨烫摗币话阒副炭眨挚芍副趟?,如張九齡《送宛句趙少府》:“修竹含清景,華池淡碧虛 ?!边@一句將天空之碧虛融入池水之碧虛中,虛實不分,一個“住”字寫出了夜池映月,含虛映碧的清奇空靈的景色 。“人向亂荷中去”,由景而人 ,“亂”字寫出了荷葉疏密、濃淡、高低、參差之態(tài) ,“去”字將畫面中的人物推入亂荷深處 ?!盎怆s風涼,滿船香 ?!边@兩句重點寫“夜泛”,作者又將舟行的過程化為風涼花香的感受來寫。
涼夜泛舟,香霧空蒙。視覺失去了作用,而其它感觀卻隨之敏銳起來,絲絲涼風,幽幽清香,均能感受到。借助嗅覺和聽覺,不僅暗示了舟的移動,而且流露出作者泛舟荷池的愉悅:舟行其間,涼風拂面,月光如水,墨荷點點,使人感覺恍入仙境,凡胎脫盡,道骨仙風。
下片開頭寫“云被歌聲搖動”,雕縷無形 :一路清歌,舟移水動,水底云天也隨之搖動,作者將這種虛幻的倒影照“實”寫來,再現(xiàn)了池中天光水色深融無間的美景,又暗用秦青歌遏行云的典故,含蓄地贊嘆了歌伎聲色之美,這一句,寫池光與天光合一,融化之妙,如鹽在水。在這種清雅的環(huán)境中 ,“酒被詩情掇送”,冷香飛上筆端 ,“掇送”者 ,催迫也。于是 ,下面寫醉臥粉陣紅圍中。詞作又一次化實為虛,一語雙關,避免了墮入惡趣。“醉里臥花心,擁紅衾”,詞寫的是醉酒舟中,美人相伴,擁紅扶翠,但因舟在池中,蓮花倒映水底,“醉后不知天在水”,似乎身臥花心,覆蓋著紛披紅荷。結束能化鄭為雅,保持清麗的格調(diào)。
據(jù)《青箱雜記》卷五載:晏殊選詩,凡格調(diào)猥俗而脂膩者皆不載;他每吟詠富貴,不言金玉錦繡,而惟說其氣象,如所寫“樓臺側畔楊花過,簾幕中間燕子飛”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等句子,不言富貴,不鏤金銀,而富貴自在其中,了無痕跡。曾自言 :“窮兒家有這景致也無?”晏殊的詩論對于我們理解這首詞有一定的幫助,這首詞也是表現(xiàn)園池勝景、富貴生活的,但詞作不是堆金砌玉,而是化實為虛,以氣象暗喻富貴。如以寫景而論,這首詞是聲色俱美,其色有碧虛、紅衾、白云、翠荷,其聲有歌聲、水聲、風聲,其嗅有花香、酒香,但這一切被安置在明月之下 ,碧虛之上,濃艷就變成了清麗,富貴的景致就淡化成為一種氤氳的氣象,深得晏殊詩詞意境之妙。
另外,在這一首詞中,詞人力求將對聲色逸樂的追求化入對自然美的發(fā)現(xiàn)中,這樣,月下泛舟,攜姬清游竟充滿了一種詩情畫意,純粹的物質(zhì)享樂生活就更多地帶上了文化生活的因素。當然,這只是一種符合貴族階層審美趣味的文化生活,然而,它畢竟比一味描寫感官享受的同類內(nèi)容的作品提供了更多的東西,因此,也就顯得更為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