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亂無象,豺虎方遘患?!蔽骶?,指長安。東漢都城洛陽,洛陽在東,長安在西,故稱長安為西京。豺虎,指董卓部將李傕、郭汜等人。長安亂得不成樣子,是因為李傕、郭汜等人正在作亂,他們大肆燒殺劫掠,百姓遭殃。這兩句寫社會的動亂。詩人正是在這種動亂之中離開長安的,這里交代了詩人離開長安的原因。
“復棄中國去,委身適荊蠻?!边@里點出詩人離開長安以后的去向?!皬汀?,值得注意,這說明詩人的遷徙不是第一次。公元190年(初平元年),董卓脅迫漢獻帝遷都長安,驅使吏民八百萬人入關,詩人被迫遷移到長安,此時為了避難,又要離開長安。這個“復”字不僅表現了眼前凄楚的情況,而且勾起了悲慘的往事,蘊涵著無限的感慨和哀傷。“中國”,中原地區(qū)。我國古代建都黃河兩岸,因此稱北方中原地區(qū)為中國。“荊蠻”,指荊州。荊州是古代楚國的地方,楚國本稱為荊,周人稱南方的民族為蠻,楚在南方,故稱荊蠻。這兩句是說,離開中原地區(qū),到荊州去。這是因為當時荊州沒有戰(zhàn)亂,所以很多人到那里去避亂。王粲因為荊州刺史劉表,與自己是同鄉(xiāng),而且劉表曾就學于王粲的祖父王暢,兩家有世交,所以去投靠他。
“親戚對我悲,朋友相追攀?!睂戨x別時的情景。這兩句是互文,“悲”的不僅有“親戚",還有“朋友”;“相追攀”的也不僅有“朋友”,還有“親戚”。詩人描寫送別時的表情和動作,固然是為了表現詩人和親戚朋友的深厚感情,更重要的是制造一種悲慘的氣氛,使人感到這是一場生離死別。
詩人離開了長安,離開了親戚朋友,一路上見到的景象觸目驚心:“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見到的是累累的白骨,遮蔽了無垠的平原。這是“豺虎”作亂給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這場戰(zhàn)亂造成的悲慘景象,曹操《蒿里行》寫道:“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彼伿峭瑯拥那榫埃梢詤㈤?。以上是“鳥瞰”,下面六句寫的才是典型事例:“路有饑婦人,抱子棄草間。顧聞號泣聲,揮淚獨不還:‘未知身死處,何能兩相完?”這六句同樣緊承“出門無所見”。詩人見到的不僅是“白骨蔽平原”,還有“饑婦人”棄子的事。婦人愛子,這是正常現象;婦人棄子,這是反?,F象。這種反常現象的產生,是由于戰(zhàn)亂。因此,詩人以慘絕人寰的事例深刻地揭露了戰(zhàn)亂給人民帶來的沉重災難。鮮明而生動,催人淚下。吳淇說:“‘出門’以下,正云‘亂無象’。兵亂之后,其可哀之事,寫不勝寫,但用‘無所見’三字括之,則城郭人民之蕭條,卻已寫盡。復于中單舉婦人棄子而言之者,蓋人當亂離之際,一切皆輕,最難割者骨肉,而慈母于幼子尤甚,寫其重者,他可知矣?!保ā读x詩定論》卷六)張玉谷說:“‘出門’十句,敘在途饑荒之景,然臚陳不盡,獨就婦人棄子一事,備極形容,而其他之各不相顧,塞路死亡,不言自顯。作詩解此舉重該輕之法,庶幾用筆玲瓏?!保ā豆旁娰p析》卷九)都道出了這種寫法的藝術特點。這種寫法對杜甫是有影響的,所以何焯說:“‘路有饑婦人’六句,杜詩宗祖。”(《義門讀書記》卷四十六)
婦人棄子的慘景,使詩人耳不忍聞,目不忍睹。所以他“驅馬棄之去,不忍聽此言”。這表現了詩人的哀傷和悲痛。詩人乘馬繼續(xù)向前行進?!澳系前粤臧?,回首望長安?!卑粤?,是漢文帝劉恒的陵墓所在地,在今陜西長安縣東。漢文帝是漢代的明君,史書上贊他“以德化民,是以海內殷富”(《漢書·文帝紀》),有所謂“文景之治”。詩人南登霸陵高處,回首眺望長安,自然會想起漢文帝及“文景之治”。如果有漢文帝這樣的賢明君主在世,長安就會不如此混亂、殘破,百姓不至于顛沛流離,自己也不至于流亡他鄉(xiāng)。登霸陵,眺長安,詩人感慨萬端。
“悟彼下泉人,喟然傷心肝?!边B同上面兩句,同為全篇的結尾。下泉,是《詩經·曹風》的篇名。《毛詩》序云:“下泉,思治也。曹人……思明王賢伯也?!薄跋氯恕?,指《下泉》詩的作者。面對著漢文帝的陵墓,面對著動亂的社會現實,詩人才懂得《下泉》詩作者思念明王賢君的急切心情,因而從內心發(fā)出深深的哀嘆。張玉谷說:“末日‘南登’‘回首’,兜應首段。‘傷心’‘下泉’,繳醒中段,收束完密,全篇振動?!保ā豆旁娰p析》卷九)方東樹也說:“‘南登霸陵岸’二句,思治,以下轉換振起,沉痛悲涼,寄哀終古?!保ā墩衙琳惭浴肪矶┒贾赋隽舜嗽娊Y尾的藝術效果。
這首詩寫得悲涼沉痛,真切動人,是建安詩歌中的名作。方東樹評為“冠古獨步”,不是沒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