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序:盧蒲江席上,時有新第宗室
疾把豪放詞發(fā)揚為詞之大宗后,繼承這種詞風的人很多,他們一般被稱為“辛派詞人 ”。劉過便是其中最著名的一個。他們的共同點是都以極時濟興的英雄自居,不肯茍安于頹敗的現(xiàn)實,不肯與當時一般士大夫的優(yōu)游卒歲同流合污,而力圖有所作為,以振興江河日下的國運,以拯救茍且偷安的興道人心。
是抒寫落第后的悲憤心情的。從題語可知,詞作于曾任蒲江(今屬四川)縣令的盧姓友人宴會上。(一本題作“盧菊澗座上 。時座中有新第宗室”?!熬諠尽笔侵魅酥?。)當時座中還有一位新及第的皇室宗親。
其人世故新第而驕人,但并無真才實學,更缺乏憂國憂民的情懷,故但書其事而不錄其名,且于篇末見鄙薄譏諷之意。詞的基本結(jié)構(gòu)是上片發(fā)泄懷才抱國而屢試不第的牢騷,下片抒寫憂國傷時而獻身無路的悲慨頗有李白式的“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的諷寓和激憤。整首詞前后貫通,渾然一氣。
開篇三句“一劍橫空 ,飛過洞庭 ,又為此來”,化用唐人呂巖《絕句》“ 朝游南海暮蒼梧,袖里青蛇膽氣粗。三上岳陽人不識 ,朗吟飛過洞庭湖”一詩,以飛劍橫空的壯采象征詞人匡濟天下的奇志,極力寫出前來應(yīng)試時意氣之豪邁,開篇便有氣勢如虹的非凡氣象。
“有汝陽”四句收斂前情,點明題事。上言座中宗室殿試及第,下言盧蒲江舉行酒宴招待賓朋。其中亦隱含牢騷之意。及第者與落第者同一宴席,咫尺榮枯,悲歡異趣,兩相對照,自是意志難平。
“四舉”三句回顧己身遭遇,造語奇警而含憤深沉。幾番應(yīng)試皆被黜落,多年奔走不得一官,此本極難堪事,但作者卻翻出一層,謂朝廷既棄我不用,則亦樂得逍遙,自封“大宋神仙”了。悲憤之情而以狂放之語出之,愈見心中悲憤之甚。
過拍三句繼續(xù)抒發(fā)悲憤之情而情辭更苦 ?!叭绾魏谩币粏柈嫵龌仡櫭H唬駸o主之情,令人想起李白“停杯投著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行路難》)的情態(tài) ?!皩偾f事,付兩三杯”則畫出感慨萬千之狀 。既失進身之路,則雖懷濟世之志亦無從施展,唯有借酒澆愁而已。
換頭處上承過拍而又有進展?!?未嘗戚戚于懷”六字先作一頓,極見平生光明磊落,不因窮達而異其憂樂。接下“問自古英雄安在哉”則又一提,響遏行云,感愴亦出常情之外。謂古來英雄,終歸烏有,辭雖曠達,意實哀傷,乃由報國無門而產(chǎn)生包含政治與人生雙重意義的悲慨。
“任錢塘”四句繼續(xù)深化此種悲慨。潮的漲落和花的開謝象征朝政的得失和國勢的興衰 ,而詞人卻“任”其“潮生潮落”、“花謝花開 ”,亦非真能忘懷時事,實乃痛心于朝政腐敗與國勢衰危的憤激之辭。國事既不可為,朱顏又不可駐,思念及此,情更不堪,因而轉(zhuǎn)出“盜號書生,強名舉子,未老雪從頭上催”這樣悲痛傷心之語。曰“盜號”,曰“強名”,極見枉讀詩書而無補于時世的痛苦 ,“未老”一句則深含歲月無情而功名未立的憂懼和感嘆。
作者身為布衣而心憂天下 ,然而當世之居高位、食厚祿者則只管自己窮奢極欲 ,不復顧念國計民生。兩相對比,更增痛憤,故乃宕開一筆,轉(zhuǎn)向此輩投以極端輕蔑譏諷的冷眼 :“誰羨汝、擁三千珠履,十二金釵 !”居高臨下,正氣凜然,令人想見詞人當時怒發(fā)上指,目光如炬的形象。
如前所述,這首詞是在屢遭挫折的情況下寫成的。此時詞人心情極其痛苦,但詞的格調(diào)卻異常高昂,沒有消沉頹廢之語,不見窮愁潦倒之態(tài),意氣崢嶸,情辭慷慨,表現(xiàn)出既悲且壯的特色。其所以如此,是因為作者不但是一個杰出的詞人,而且是一個愛國的志士 ,他“平生以氣義撼當世”(毛晉《龍洲詞跋》引宋子虛語),不望“封侯萬里 ,印金如斗”(《沁園春·張路分秋閱》),但愿“整頓乾坤終有時”(《沁園春·寄辛稼軒》),襟懷坦蕩 ,志向高遠,故詞筆雄豪,雖處逆境而不與時推移。
這首詞的語言也極富情采 。全篇都是直抒胸臆,句句皆從性靈深處噴射出來,生氣灌注,顯得真率自然,激昂奔放。其中復多變化:或豪壯,如開篇三句;或典雅,如“有汝陽”四句;或狂放,如“四舉”三句;或愁郁,如過拍二句;或慷慨,如換頭二句;或憤激,如“任錢塘”四句,或哀傷,如“盜號”三句,或冷峻 ,如斷章三句 。且常兼數(shù)者于一拍之中,如“四舉”一拍既見狂放之態(tài),亦見悲憤之心;最后三句既見冷峻之情,亦見豪壯之氣。因此又顯得情感多變,意氣縱橫。陶九成說“ 改之造詞贍逸有思致”(《詞綜》卷十五引語),劉熙載說“劉改之詞狂逸中自饒俊致 ”(《藝概》卷四),劉過詞奇思異采,令人想見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