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詩的特色是“遇景入詠,不拘奇抉異”(皮日休),雖只就閑情逸致作清描淡寫,往往能引人漸入佳境?!断娜漳贤研链蟆肪褪怯写硇缘拿?/p>
詩的內(nèi)容可分兩部分,既寫夏夜水亭納涼的清爽閑適,同時又表達(dá)對友人的懷念。“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上”,開篇就是遇景入詠,細(xì)味卻不止是簡單寫景,同時寫出詩人的主觀感受?!昂觥?、“漸”二字運(yùn)用之妙,在于它們不但傳達(dá)出夕陽西下與素月東升給人實(shí)際的感覺(一快一慢);而且,“夏日”可畏而“忽”落,明月可愛而“漸”起,只表現(xiàn)出一種心理的快感?!俺亍弊直砻鳌澳贤ぁ卑?,亦非虛設(shè)。
近水亭臺,不僅“先得月”,而且是先退涼的。詩人沐浴之后,洞開亭戶,“散發(fā)”不梳,靠窗而臥,使人想起陶潛的一段名言:“五六月中北窗下臥,遇涼風(fēng)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保ā杜c子儼等疏》)三四句不但寫出一種閑情,同時也寫出一種適意——來自身心兩方面的快感。
進(jìn)而,詩人從嗅覺、聽覺兩方面繼續(xù)寫這種快感:“荷風(fēng)送香氣,竹露滴清響?!焙苫ǖ南銡馇宓?xì)微,所以“風(fēng)送”時聞;竹露滴在池面其聲清脆,所以是“清響”。滴水可聞,細(xì)香可嗅,使人感到此外更無聲息。詩句表達(dá)的境界宜乎“一時嘆為清絕”(沈德潛《唐詩別裁》)。寫荷以“氣”,寫竹以“響”,而不及視覺形象,恰是夏夜給人的真切感受。
“竹露滴清響”,那樣悅耳清心。這天籟似對詩人有所觸動,使他想到音樂,“欲取鳴琴彈”了。琴,這古雅平和的樂器,只宜在恬淡閑適的心境中彈奏。據(jù)說古人彈琴,先得沐浴焚香,屏去雜念。而南亭納涼的詩人此刻,已自然進(jìn)入這種心境,正宜操琴?!坝 倍慈?,舒適而不擬動彈,但想想也自有一番樂趣。不料卻由“鳴琴”之想牽惹起一層淡淡的悵惘。象平靜的井水起了一陣微瀾。相傳楚人鐘子期通曉音律。伯牙鼓琴,志在高山,子期品道:“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子期品道:“洋洋兮若流水?!弊悠谒蓝澜^弦,不復(fù)演奏。(見《呂氏春秋·本味》)這就是“知音”的出典。由境界的清幽絕俗而想到彈琴,由彈琴想到“知音”,而生出“恨無知音賞”的缺憾,這就自然而然地由水亭納涼過渡到懷人上來。
此時,詩人是多么希望有朋友在身邊,閑話清談,共度良宵??扇似诓粊恚匀粫鲢皭??!皯压嗜恕钡那榫w一直帶到睡下以后,進(jìn)入夢鄉(xiāng),居然會見了親愛的朋友。詩以有情的夢境結(jié)束,極有余味。
孟浩然善于捕捉生活中的詩意感受。此詩不過寫一種閑適自得的情趣,兼帶點(diǎn)無知音的感慨,并無十分厚重的思想內(nèi)容;然而寫各種感覺細(xì)膩入微,詩味盎然。文字如行云流水,層遞自然,由境及意而達(dá)于渾然一體,極富于韻味。詩的寫法上又吸收了近體的音律、形式的長處,中六句似對非對,具有素樸的形式美;而誦讀起來諧于唇吻,又“有金石宮商之聲”(嚴(yán)羽《滄浪詩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