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緊承“暖香惹夢”而來,因此清人張惠言認為這兩句寫的就是女主人公的夢境(見張惠言《詞選》對此詞的評注)。這自然不無道理??墒?,盡管日常生活中的夢有許多確是不可思議、無從解釋的,在文學(xué)作品中所寫的夢卻大抵能找到某種現(xiàn)實的原因或契機。因此,即使“江上”兩句寫的是夢境,這夢境也必然與女主人公的生活實境有些關(guān)系。根據(jù)溫庭筠的另一首詞《望江南·梳洗罷》可以想象,這位夢見“江上柳如煙”的女子,或許也是住在臨江的樓閣里,每日對著江水在思念著心上人。她的夢,很可能便是她平日習(xí)見景致的幻化表現(xiàn)在夢境里。江岸邊的柳樹迷蒙似煙,暈成朦朧的一片。侵曉時分,月亮殘了。在熹微的晨光中,大雁已經(jīng)開始一天的旅程,它們正結(jié)隊飛回北方。寂靜的天空中,也許還偶爾傳來它們的長唳。這是一幅十分凄清迷離又有聲有色的畫面。而這幅春江曉雁圖的意義是在畫面之外:冬天過去了,春天已經(jīng)歸來,因避寒而飛往南方的大雁,此時正連夜飛返家鄉(xiāng),唯獨樓上那女子所思念的人卻仍然沒有音耗。眼前的景致既是她平時倚樓眺望所常見,也就難免化作她這時在鴛鴦錦被里所做之夢。另外,錦被上繡鴛鴦也是作者有意的安排。成雙成對的鴛鴦,恰恰反襯了女主人公的孤單寂寞。
上闋的妙處全在借景物作烘托,以極其含蓄委婉的筆法暗示女主人公的生活情狀和心理活動?!八熇铩倍涫墙埃敖狭鐭煛倍鋭t是遠景,不管近景遠景,都緊緊圍繞著女主人公的生活和情緒落筆。在前二與后二句看似松散的結(jié)構(gòu)中,實際上一貫穿著內(nèi)在的有機聯(lián)系。
詞的后半正面刻劃這位女主人公,同樣有著含蓄深婉之妙?!芭航z秋色淺”寫衣著。藕成熟于秋季,故將淡紫近白的藕合色稱作“秋色”,又轉(zhuǎn)而用這色彩來代指藕合色絲綢做成的衣裳,這是中國古代詩文常用的一種修辭手法。
“人勝參差剪”。人勝又叫花勝、春勝,是用彩紙或金箔剪刻而成的一種飾品,可以貼在屏風(fēng)上,也可以戴在發(fā)鬢上。唐時風(fēng)俗在正月七日(又稱人日)這一天,要剪戴花勝以迎接春天到來,尤以婦女喜愛此項活動。從這句看,女主人公參參差差地剪出花勝準(zhǔn)備佩戴,似乎興致不淺。
“雙鬢隔香紅”。以描寫氣味和顏色的“香紅”代指好的面容,正如以“藕絲秋色淺”代指衣裳,手法相同。這里的“隔”字用得頗講究,因為雙鬢正是隔開在臉龐兩邊,形象鮮明如見,而且仿佛“雙鬢”有了某種主動性,還似有若無地流露出一絲遺憾不足的意味。
“玉釵頭上風(fēng)”,承上雙鬢連寫女主人公的頭飾。她頭上插著的玉釵在春風(fēng)中輕輕搖曳擺動。“風(fēng)”在這里是名詞作動詞用,形容女子的頭飾在微微顫動的樣子。
這四句刻劃人物用的也是借物襯托之法。寫女子的衣著、頭飾,寫她剪制春勝的活動,并沒有一句直接寫她的形貌,卻使人可以想見她的外形與心靈之美好可愛。最奇妙的是整個下闋根本不提她的滿腹心事,只是一味渲染她的美麗和她剪春勝的動作,而這就使她的孤單處境和悠悠夢思更加令人覺得可嘆。詞人對她的同情,也就盡在不言之中。
溫庭筠是唐代詩人中較早致力于詞的創(chuàng)作的一個,是花間派的代表作家之一。他的詞多寫女子日常生活,當(dāng)是受到南朝宮體詩的一定影響。但溫詞常著重表現(xiàn)人物心理活動,而且是借助寫景寫物等手法來表現(xiàn),因此在藝術(shù)境界上又與宮體詩有所不問。這些從這首《菩薩蠻》詞都可以看得很清楚。